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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两个人是一起出现在企划室的。崔胜铉穿了件灰色长风衣内搭全黑的英式西装,戴着墨镜,冷酷得像随时可以取人性命。他进门的瞬间,staff全体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权志龙被他挡在身后,晚一步出现在众人面前,正好挽救了室内尴尬的气氛。
“志龙,来来来,坐这坐这。”室长热情地招呼他坐到中间。
权志龙没有过去,只选了个边上的座位,崔胜铉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身边。因为有“自动冷气机”的存在,原定一个小时的会开了20分钟就提前结束。
倒不能怪大家敷衍了事。现在空有概念,没有实物,推哪首主打、怎么拍MV还有全面宣传方案在专辑录制结束之前,都只是空谈。
至于音乐方面的修改,自然是以制作人和歌手的意见为重,但以这两人的尿性,写词编曲一定会磨合很久。
挑剔就挑剔一点吧,起码比没有进度好多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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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志龙还没有过一大段的时间内不需要赶其他通告,完全投入到一张专辑中的体验。就算有过,也是在出道前,他的话语权绝对不如现在。
然而,充裕的时间并不代表可以进行得顺利,尤其是崔胜铉和权志龙单独两个人一起工作时。
“我不同意在A段加混音。”
“为什么?”
“加了之后,和B段的区分就非常弱,听觉上不太舒服。”
“那就是我追求的目的。”
“……我们不是在做纯音乐的专辑,哥你能不能别任性。”
崔胜铉不再说话,但他的表情透露出他并不接受这个意见。
权志龙蓦地站起来,“哐”一声摔门出去了。
两个个性太强的人在认定的的事情上都执拗的可怕,每次交换意见的结果就是互相碰撞交锋到遍体鳞伤。
“真头疼。”权志龙蹲在自动贩卖机前,不停地用刚买的咖啡敲着头。十分钟前摔门走的时候挺爽,但现在要自己回去又很没面子,他陷入两难的处境。
“全公司的人路过这,都能看到你的屁股。”
背后传来崔胜铉的声音,权志龙吓了一跳。
“……突然出声很吓人的。”
“一个人蹲在这里自言自语看着也怪让人害怕的。”
权志龙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磨磨蹭蹭站了起来。
“回去吧。”崔胜铉先走在了前面。
权志龙跟着崔胜铉,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双腿,踩他落脚的位置。这是一种孩童之间的模仿游戏,有经验的模仿者可以使两个人的步伐频率达到一致,就像一个人和他的影子。
这样玩了一会,他又觉得没趣,落在后面慢吞吞地按自己的步调走。
崔胜铉听不见权志龙的脚步声,就稍稍放慢了速度。权志龙凝神望着他假装无意的动作,突然产生过去和现在的时间交错的异样感。
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GD&TOP》的时候。在制作BIGBANG专辑时,崔胜铉不容其他人插手的只有他自己的part;但对他们两个人的duet,他却是异乎寻常的霸道和不肯妥协。
权志龙当时的心情也不好,他们正为了崔胜铉的演员事业有些口角,两个人看起来火药味十足。
本来只是一点小事,所有的争执不过是借题发挥,用来给心里的不安、困惑、站在路口无法选择的恐慌和逐渐明晰的双向情感找一点发泄口罢了。
然后在冷战中的某天,权志龙独自在天台抽烟,崔胜铉跑上来讲和,他没理他;抽完烟回去的时候,还特意不乘电梯,一阶阶楼梯数着走。
权志龙闹脾气走得像乌龟一样慢,崔胜铉就停下来等他,等到权志龙终于走到身边,才轻声说:“志龙,休战吧。”
权志龙莫名其妙地软化了,或许只是因为崔胜铉放得太低的姿态。虽然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个人那么做的原因。
之后……
权志龙及时停住了过于危险的往事追忆。
崔胜铉还在前头小步小步非常可笑地挪腾,权志龙默默跟上,没有再企图引起注意。回去的过程中他一直期待崔胜铉转过身说点什么,可是崔胜铉一直也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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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少的那句“休战吧”大概真的非常重要,因为权志龙察觉到崔胜铉之后并没有投入于工作,他只是从固执己见变成了随波逐流,什么都说好,更让人不爽。
在回公寓的车上,权志龙指责了他的消极怠工。
崔胜铉看着后视镜开车(这几天他们上下班都是他在驾驶),没说话。权志龙对着冷漠的观众演说也觉得索然无味,遂不再开口。
沉默横亘在他们俩之间,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到家,上楼,进门,两人没有对话。同居一室的怡然已被有目的的疏远取代,权志龙不愿在休息时间仍精神紧张,因此选择独自出门。
他关门走的时候,崔胜铉就在厨房,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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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龙,这么久都没出现,是忘了我们这群朋友了吧?”
一张熟悉又记不起名字的女人的脸贴近到可以看到她眼角细纹的程度,权志龙摇摇头,拍了下她的脸颊,女人就像得到什么暗示似的,高兴地扑过来拥抱他,周围的人则疯了般地尖叫起哄。
这是权志龙的另一个圈子,是朋友们知道却不了解的一群人。里面没有交情深厚到他白天碰面可以问候的熟人,但确实是他很享受其中的一个交际网。
崔胜铉以前管他们叫“夜游者”。
都在娱乐行业打混,脱掉那层光鲜的外皮下是怎样的鬼、带毒的鲜花或是伪善的小人,起码彼此不会侧目而视。
这也是权志龙喜欢又不会亲近的一群人,他们身上有某种和他共鸣的,热烈骚动的疯狂的东西,也提醒着他需要克制的就是这一面。
“好了,起来了。”权志龙因喝酒而变软的身体快支撑不住另一个人的重量。
“真讨厌,每次都这样。”女人不甘不愿地抬起上身。
她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一支烟,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见权志龙看她,还问:“要吗?”
权志龙摆摆手。出来玩多了,也见识过他们弄出来的各种新鲜花样,比如这加了料的烟。有一些他会接受,但有些却一直拒绝。堕落的快感固然很好,但他绝不想让自己失去掌控意志的能力。
女人嘟囔了一句“固执”,就不再纠缠了。
虽然这个群体广受诟病,但有一点权志龙倒觉得不错——他们不会强制同化你。往往是旁观者自己受不了诱惑有了第一次,然后是第二次。而在这个混沌的圈子里,有底线的人总是被人尊敬的。
“不要‘烟’,酒得多喝吧。”旁边的人推过来一打酒,从洋酒红酒到啤酒烧酒,应有尽有。
“行。”
权志龙今晚正想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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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权志龙才回到崔胜铉的公寓。
他扶着墙一路跌跌撞撞摸到洗手间,吐了个昏天黑地。
今晚是他最近喝得最凶喝得种类最混杂的一次,在店里已经吐了两三次,但还是很难受,胃里像被人用勺子翻搅着不停,嘴巴里全是胃酸的味道。
吐到最后什么都出不来了,权志龙产生一种被掏空的虚脱感,整个人软倒在马桶边。
浴室的灯突然被打开了。
“没事吗?”崔胜铉站在门口,皱着眉看他醉的不成样子。
“……还好。”权志龙撑着让自己站起来,却在下一秒差点跌倒在地。
崔胜铉一伸手,接住了他。
“谢谢。”
权志龙借着他的力站直了身体,往回扯了扯手臂,却挣脱不开。他看向崔胜铉,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脖子上。
几个小时前,有位美丽的女性玩笑地在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唇印。
“看来你今晚玩得很开心。”崔胜铉的眼底是一片黑沉沉的情绪。